元元上小學了。再也不必沒日沒夜地勞神操心，蘇雯卻仍然煩惱。公婆時不時地旁敲側擊，意思是老大已經六歲了，再不生老二，兩個孩子年齡相差太大也不好。可是蘇雯根本就不想生二孩，她生元元的時候差點難產，吃足了苦頭，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生不如死的折磨。

張慧催了他們好幾次都沒見蘇雯的肚子有動靜，轉而向兒子施壓，只要有機會便給他灌輸生二孩的好處，她說：“想想啊，我們那時候是政策不允許沒辦法，你小時候一個人多寂寞啊。再說了，我們家這麽大的家業要多個繼承人才能發展得更好。你和蘇雯都是獨生子女，趁現在還年輕就生唄，等年紀大了生不了了，後悔都來不及。”

李想在這個問題上並沒有什麽主見，被母親嘮叨了幾遍覺得挺有道理，便給妻子洗起腦來：“蘇雯，我們家條件好，再生一個不成問題啊。”

蘇雯當然不同意：“生孩子是容易，關鍵是得有人幫忙帶啊，元元從一周歲到現在都是我媽帶的，她都六十的人了，心臟不好，這幾年腰椎間盤突出也越來越嚴重，我可不忍心再讓她帶孩子了。”

李想輕描淡寫地說：“這不是她自找的嘛，好好的保姆她不要，非自己帶，弄得那麽累，那是她自己造成的呀。”

“李想，你怎麽能這麽說！”蘇雯一聽就不高興了，“這幾年雇人的費用是水漲船高，我媽不是為我們著想嗎，一年的保姆錢省下來，夠你抽多少煙？你真是狗咬呂洞賓呢。”

李想也頓時不樂意了：“你說誰是狗呢？我就這麽說吧，以我們現在的經濟條件，再生一個又何妨？至於你媽不能帶根本就不是問題，大不了花錢多雇兩個保姆唄。”

蘇雯嘆了口氣：“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話題了。元元學校明天要交的飲料瓶花籃你做還是我做？”

李想抱著胳膊想了想，無奈地說：“我來做吧。”

周五晚上，蘇雯把元元送到少年宮油畫班，便約高睿出來喝咖啡。聽完她的抱怨，高睿有些不屑：“生孩子這種事還不是掌控在你們夫妻手裏？老人再這麽摻和也不過是瞎起勁罷了。你若鐵了心不要，他們能拿你怎麽辦？”

蘇雯苦惱地說：“可我沒法說服李想，他最近老問我什麽時候來大姨媽，真是煩不勝煩啊。”

高睿壞笑道：“要不你去把子宮切了？這下可就一勞永逸了。”

蘇雯瞪了她一眼：“就你沒個正型！算了，換個話題吧，沈躍然還好嗎？”

“上個月中旬我去看過他一回，還好吧，在那種地方還能怎樣呢。還有半年就能刑滿釋放了，這算是最好的消息吧。”

“快出來了就好！”蘇雯高興地松了口氣，“他的廚師證考出來了嗎？”

“考出來了。”高睿點點頭，“我和尚琨打過招呼了，問題不大，從最底層做起唄，幹工作不都這樣，我都混了十年了，不也仍舊是基層一線大頭民警一個。”

蘇雯表示了認同：“可不是嗎，我婆婆還嫌我工作忙錢又掙得不多，想讓我辭職回家做全職太太呢。各人有各人的利益追求和想法，但求內心無愧吧。你爸媽那邊處理得怎麽樣？每年春節都看你過得那麽孤獨糾結，都這麽久了，他們還不肯原諒你？”

高睿想到再過兩個半月又是春節了，十分懊喪：“每年都是禮品放到家門口就走，反正打電話都是不接的，敲門也不會開。平縣我也不好意思常去，畢竟沈躍然不在，我和他爸也沒什麽共同語言，不如一個人來得自在。”

“家家有本難念的經，真是一點都沒錯。”蘇雯失落地說，“想活得單純些真是件難事啊。”

元旦前，高睿按計劃去了一趟平縣。

沈煒做了好些香腸和醬牛肉，吃過晚飯又給她裝了一大袋：“小高，謝謝你總惦記我，我也沒什麽好給你的，就這些吃的你拿去，要是覺得好吃，隨時過來拿。”

高睿笑著道了謝，這些自家做的食物不僅美味，更讓她想起家的氣息。

她坐上回之江的列車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，凜冽的西北風呼嘯而過，天氣預報說明後天最低氣溫要降至零度以下，今冬的初雪即將來臨。高睿從火車站出來，已經過了直達車的末班車時間，換了兩趟公交車才回到分局宿舍。她緊了緊圍巾，瑟縮著走進小區，只覺得鼻尖都冷得失去了知覺。

樓道的燈又壞了，高睿只好脫下手套，掏出手機，借著手機屏的亮光小心地摸上樓梯。當她氣喘籲籲地爬到二樓半的拐角處時，驚恐地看到一個男人蜷縮著身子坐在臺階上。

“誰！？”她立即回想起遭襲的經歷，兩腿一陣發顫，硬著頭皮舉起手機照著他的臉，大聲問道。

“高睿，是我啊，你怎麽才回來！”高林顫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，“我都等你半天了。”他很明顯是凍壞了，連說話都直哆嗦。

“爸！”高睿大吃一驚，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高林站起身，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：“快讓我進屋，凍死我了。”

屋裏比外面也只是略微暖和一點點，高睿趕緊打開空調，給父親沏了杯熱茶：“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啊？吃飯了嗎？這是醬牛肉，冰箱裏還有速凍水餃，我給你煮。”

“不用不用，我在你們小區外面的快餐店吃過了。”高林捧著茶杯暖手，尷尬地笑笑，“想提前給你打電話來著，又覺得不好意思……”

高睿望著父親已經花白的頭發，想到他在透風的樓道裏不知挨了多久的凍，心裏很不是滋味：“爸，這是哪兒的話。你怎麽一個人來了？”

“你媽的脾氣你還不了解嗎，你要不當面給她個臺階，她哪怕把自己憋死也不肯下來。”高林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示意女兒坐下，“你這個倔脾氣啊，每年送禮送到門口就走，也夠氣人。既然你們母女倆都端著拿著，只好我來一趟了。已經夠五年了吧？那小子什麽時候能出來？”

高睿如實回答：“快了，還有半年不到。”

“哎，五年八個月，真是太漫長了。”高林嘆息著搖搖頭，“出來有去向嗎？”

高睿聽父親的口氣，知道有戲，興奮地說：“爸，他考了個廚師證，剛好我們有個大學同學在滬州做餐飲，只要他願意去，工作不成問題。”

高林憐惜地看著女兒憔悴的面容，長長嘆了口氣：“你這孩子是天生沒福氣嗎？我們以為這麽多年的折磨足以讓你改變選擇……算了，既然你認定了這條道非要走下去，那就這樣吧。”他從隨身的挎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到桌子上，“這是我和你媽這些年來的一大部分積蓄，湊個首付應該還是夠的。你來之江工作這麽久，該給自己準備個像樣的窩了，他出來了也沒地方去，要是再沒房子，你們今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呢？”

高睿忽然想起上大學的時候，父親總在她動身之前額外塞給她錢的情景，眼睛一熱，眼淚便無聲地落了下來。

“這錢其實早該給你了，你媽一直耍脾氣不讓拿來。”高林扯了幾張紙巾遞給她，“我們做父母的，總希望孩子能夠過得輕松快樂，沒人願意看著自己的子女吃苦受罪。可你非要選這條路，我們也尊重你的選擇。現在我們只有一個願望，希望他出來之後能夠彌補這些年給你造成的傷害。”

“謝謝爸……”高睿緊緊抱住父親，淚如雨下。這些年她被硬生生咽回肚子裏的眼淚仿佛全都傾瀉了出來，她終於可以不再掩飾自己的無助、仿徨、擔憂和恐懼。任何人只有在父母面前才能徹底卸下所有偽裝出來的堅強，表露自己的內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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